这个月北京大兴一场大火加速了违章公寓的拆迁，但政策下得太快，很多外地务工的人来不及找住处，无家可归，昨日还在如常生活，顷刻间屋瓦难全，没有容身处，像一场现实魔幻。

而这种拥挤的公寓是很多人初到一个城市的落脚处。

我也住过这样的公寓。

刚来这个城市，没住处，没有工作，需要立刻找到一个便宜的过渡房，起码要放下行李，去找工作。我住进一个三室一厅的房子，挤满了20人。客厅被改造成卧室，十几二十人共用两个洗手间。

厅里有一个铁皮柜子，是浴池、健身房里那种储物柜，每人一格。有时打开柜门东西哗啦啦往下掉。还有衣服和杂物蜷缩在皮箱和纸箱里，有几箱书在朋友家放着。

整个大厅有上下铺，有沙发、储物柜，灯光有点昏暗。我在宜家买了最便宜的落地灯放在沙发旁，灯一打开像给自己搞了个追光。

不能叫朋友来吃饭，房子里没有餐桌。没有私人空间。

好处是这里永远热闹，任何时候回来都是有人的，有人在沙发刷剧，有人端着盘子吃东西；有人在厨房做饭；有人在床上拉起帘子做自己的事。

里面住着各种性格的年轻姑娘。

有个外企实习的姑娘，高，白，腿长，把短裙穿得人心生荡漾，说话爽直逗趣，我们问她公司怎么样？她说：挺好，反正厕所有纸。

有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，和同学两个人在那住，那阵儿她喜欢一个男孩，人家回微信她就开心，不回微信就挠头，在沙发上打滚：哎呀哎呀，怎么办呀，我怎么和他说啊。特别可爱。今年看到她在朋友圈里发了结婚照，穿着中式的秀禾礼服，美丽又俏皮。旁边的男人不是当年心动crush的那个。

有个姑娘家里条件不错，之前住得宽敞，搬进来是因为想攒钱买个单反。然后说住这里也攒不下钱。

有一对姐妹俩，姐姐很开朗，妹妹听姐姐的，也倔强，俩人像所有亲姐妹一样彼此嫌弃的关爱着。有几天姐妹都没有回来，后来得知姐姐在出去玩的时候出了事，她骑着双人自行车在急下坡路上车子翻了出去。当时刹车失灵了，身后的同学轻伤，姐姐眼睛、脸部、身上都伤得很严重。妹妹每天在厨房做好饭菜带到医院，我去看姐姐，她剃了头发，裹着纱布，快要认不出来。看着只觉得疼。现在姐姐伤好得差不多，修养时学了心理学，再见还是那个乐观开朗的姑娘，依然和妹妹在一起，她们经常组织大家去城郊爬山。从姐姐的身上我看到乐观有多重要，好性格让人如沐春风。

在那个房子里，工作日的早晨一片忙乱，卫生间排队洗漱上厕所，各自对着镜子扎头发，描眉擦粉刷睫毛，同时可能有三个人在蹬袜子，次第有人出门，蹬蹬蹬下楼跑去上班。

空间逼仄，每天有临时将就感，到底不是上学的年纪，想方设法都必须要有自己的空间。几个月后我换了房子，因为临时提出，房东不给退押金。找房子，再找合租的人。

又搬了几次家，每次像打仗，搬家时冒出无数家当让人抓狂。遇到不同的房东，有的房东一年不会见你一次，房租转账拉倒，有房东年纪大，收房租必须要当面收现金，水电费清清楚楚写在单子上。

不住几十人的公寓了。还在租房，好在床够大，有了书架，也能叫朋友来喝酒小聚。曾一起住那些人，回乡，出国，继续租房，或有了家，隐匿于各自生活，但都不算什么落定的结局，岁月漫长，这才哪到哪。

有人在微博里写：“想了下，仅仅我所知道的、认识的，很多现在的科技企业中高层、作家媒体人、能创造几十个就业岗位的商人，刚从老家出来的时候，都在那种群租房隔断间地下室住过，他们中的一部分甚至也真的在饭馆洗过盘子，在街边摆过小摊，实实在在曾经“低端”过。十年前的北京真是好地方，配得上年轻人吃的苦做的梦。”

城市生生不息，总有人为了些什么涌进来。这些外地的年轻人，卖东西，送快递，画插画抠图，敲代码，做厨师，做导游……不高端，尽心尽力生活。

最初来陪我住上下铺，带我走街过巷认路的好友看破红尘，从一个自助吃一摞肉变成葱姜蒜都不吃的修行人。修行人一日一餐，暮鼓晨钟，干活读经，求精进，不比俗世轻省。

没地方能让人一劳永逸。各有悲欣，各自是浮萍。

北京大规模的清理看到有人无家可归觉得难过，他们为有更好的生活来到城市，服务城市，可长安不易居，有人像尘埃一样被扫走。有民间组织向那些被清退出公寓没有着落的人伸出了援手，提供暂住过度，提供工作。人性有悲悯，浮萍与浮萍相惜相扶。

有人去给被拆了房尚未安顿好的人送豆浆和暖宝宝，男人们站在门口说话，抱怨下政策，像夏天里抱怨停电一样轻飘。颠沛流离的人无暇难过。

关于公寓，出租屋，更多人是把它当作选择离家后理所当然的的承担，不屑放大与矫饰。

人人裹挟在时代中，承受命运的起落分合。

亦舒写过一本《如果墙会说话》，讲一座老房子里三代租客的人生际遇。

如果墙会说话，它就能告诉你所有人的故事。

普通人也有故事。

生活在继续。愿你遇到温暖的援手，也是愿意伸出手的那个人。愿你在日子里搏杀磨碾，依然敢揣着“明天会更好”期望。

图片来自网络和沱沱的风魔教微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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